華聲在線全媒體記者 李曼斯
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晨風徐徐,吹面不寒,3月已至。
站在長沙瀏陽河健身跑道上,黃宇青收起手杖,任由繩帶繞入掌心。她直起身子,感到有一股力量從繩子的另一端傳來。如同風拂水動,她的手臂隨之擺動,膝蓋抬起又下落,耳邊有風聲呼嘯,鼻端涼意襲人——這是奔跑的感覺。
從黑暗中出發,她在奔跑中尋回失明前的世界
奔跑,曾是黃宇青不敢奢求的夢。10歲時,她被診斷出視網膜色素變性。患上這種病,只能眼睜睜看著眼前的光亮逐漸暗淡,直至徹底與黑暗為伍。
陷入黑暗后,黃宇青曾把自己關起來。她不敢冒險,也不愿意出門。
或許是被束縛太久,兩年前,她忽然開始渴望奔跑。在家人的幫助下,她邁出了第一步。
2公里的距離,黃宇青東倒西歪,走了近1個小時。
她渴望真正的奔跑。
機緣巧合下,黃宇青聽說長沙有個公益陪跑團。這是她第一次知道,原來這個世界有一群陌生人,愿意放慢腳步,成為盲人的眼睛。
陳芳芳,一個90后女孩,成了黃宇青的第一個陪跑員。
離開手杖,離開家人,黃宇青感覺世界開始失衡。在熟悉黑暗中,她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。她努力捕捉女孩的腳步聲,鼓勵自己:很慢,我能跟上。
女孩帶著她,撫摸了跑道上的靠椅、廊亭、木橋、石墩。在女孩的講述中,黃宇青好像看到了失明前的世界。
3公里、4公里、5公里、10公里……距離越來越長,時間越來越快,黃宇青察覺到更多東西涌入腦海:有水聲,她知道自己在途經湖畔;她聽見引擎呼嘯,是路上的紅綠燈完成了一場交迭;她感覺臉頰被溫熱撫摸,那是前方正升起一輪朝陽。
夢想舉辦視障馬拉松,讓更多人跑向光明
獲得改變的,不只黃宇青一人。
在陪伴黃宇青之前,陳芳芳從未想過成為一名跑者。如今,她已能輕松跑下10公里。她在陪跑日記里,記錄下拂曉的陽光、深冬結冰的湖面、雨前低飛的蜻蜓,還有一次次突破后的笑聲、淚水與感動。
結識黃宇青,起源于“健美姐”的一條招募朋友圈。
“健美姐”名叫劉健美,與公云峰同為長沙辣跑團的組織者。一年前,好友商磊找到公云峰,提議成立公益跑團。
商磊是一名闖入“主流社會”的盲人。他走南闖北,眼界開闊。從外地回到長沙工作后,他堅持多年的跑步習慣,因缺少陪跑員而中止。
找到一名合適的陪跑員并不容易。愿意陪跑的,不一定有足夠的體能;有足夠能力的跑者,又不一定愿意放慢自己的腳步。再加上視障人士多數從事按摩行業,休息時間很難與常人同步。
3人商議后決定成立特跑族公益跑團,像領跑繩一樣,將更多人聯結在一起,幫助視障人士享受奔跑。
從2022年7月至今,跑團每個月都會組織較大規模的聚跑活動,平日里則根據地域自由結對。如今,跑團已有118位成員。其中,視障人士30余人。
數據顯示,長沙有2萬多名視力殘疾者。如此來看,跑團的人數與結構都不夠合理。跑團知名度固然是因素之一。事實上,愿意邁出家門、堅持到底的視障人士也尤為可貴。
在城市中心,幾名陪跑員服務1名視障跑者的情況時常出現。在較偏遠的地區,則又有視障跑者找不到陪跑員的尷尬。
“無論是視障跑者還是陪跑員,都希望有更多人能加入進來?!痹诠品蹇磥?,如果政府、企業和民間組織能給予幫助,跑團將有更長遠的發展,“我們的夢想,是在長沙舉辦一場屬于視障人士的馬拉松,讓更多人跑出黑暗。”
【記者手記】
世界不會傾倒
李曼斯
成為盲人,世界是會變得怎樣?采訪當天,我在細雨中蒙上雙眼。
深夜雨天,人跡寥寥。路面開闊,一馬平川。我已探查好前路,原本自信滿滿,但在陷入黑暗后的第一秒,迷霧瞬時纏身,所有的已知皆成虛無。
我故作鎮定地挪出了一步,卻不敢將鞋底抬離地面。身邊有人將繩結纏上我的手腕,是公云峰:“沒事,前面很安全,我帶著你跑?!?/p>
他帶著我擺動手臂,牽離原地,眼皮前的噪點開始上下飛舞。
原本堅實的地面,好像漂移無定的樓梯,隨時會在腳底消失。明知前方安全無虞,我卻仿佛在一片黑暗里看到了迎面撞來的更黑的墻壁。
我下意識躲避,側臉撞上了公云峰的手臂。他的聲音從耳邊傳來:“放松,沒事的。要不要試著跑起來?”
速度稍快了一些,原本飄落的雨絲,成了一根根巨大無比的柱子,從天上橫空撞來。漫天細雨,無從躲避。我感覺世界在大雨中傾倒……
在失衡之前,繩結那頭傳來力量。公云峰改用手掌,穩穩地拖住了我的胳膊:“別怕,前面沒路了,我們回去?!?/p>
這時,又有一人來到我的左邊。瞬間,左側的墻壁、柱子消失無蹤。我感覺傾斜的世界又回歸到軸線。
小跑片刻后,我到達起點,取下眼罩。接過手機,我看到錄像里的自己:拳頭緊緊攥著,胳膊蜷縮地夾在胸前,雙手機械地擺動,可笑而笨拙。
但是,視頻里的自己被領跑繩牢牢地牽著,每一步都走得筆直穩妥。
世界沒有傾倒,一刻也沒有。